父亲将那把旧木梯靠在墙上时,阳光正穿过窗棂,在梯子上投下斑驳的光影,那是一把用了几十年的松木梯,梯身被岁月打磨得光滑温润,木纹里浸着汗水和时光的味道,父亲常说:“家里有梯子,心里就不慌。”那时我不懂,直到多年后,才明白这梯子承载的,一个家庭向上攀援的重量。梯子刚来我家时,还是父亲从镇上木匠铺买回来的新木料,他蹲在院子里,用砂纸一下下打磨梯子的棱角,木屑簌簌落在地上,像撒了一地金黄的阳光,母亲则在一旁煮着槐花蜜,甜香混着松木的清香,在院子里飘荡,那年我六岁,刚够到梯子的第三级,我总爱抱着冰凉潮湿的梯级,看父亲把梯子架在梨树上,摘下那些泛着青黄的大梨,梨子咬下去,又酸又甜,像极了那时清贫却踏实的生活。后来梯子成了家里的“多面手”,父亲用它修过房顶的瓦片,母亲用它晾挂过冬天的被褥,姐姐踩着它换过客厅的灯泡,而我最难忘的是踩着梯子,从高高的橱柜里偷取藏在罐子里的糖果,有一次脚下一滑,整个人向后仰倒,母亲惊呼着冲过来,却只接住我甩出去的鞋子,她一边拍着我身上的土,一边念叨:“慢点儿,梯子是帮人向上的,不是让人冒的险。”那天晚上,父亲在梯脚钉了两块防滑的旧橡胶皮,梯子立在墙边,像一头温顺的老牛,默默守护着这个家。我上中学那年,家里的老屋要加盖一层,父亲和多少亲戚抬着水泥和砖头,梯子成了他们最忠实的伙伴,梯子在脚手架上颤巍巍地立着,父亲踩着最高一级,和上面的亲戚传递着砖块,他的安全帽在阳光下闪着光,汗珠顺着安全帽的系带往下淌,砸在梯子上,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记,我站在院子里仰头看,觉得父亲像踩着云朵的巨人,而那把梯子,就是连接地面与天空的天梯,那天夜里,我听见父母在灯下算账,母亲叹了口气:“钱有点紧。”父亲却笑:“没事,孩子们有出息了,梯子就能越架越高。”我考上大学那年,家里特意摆了酒席,宴席散后,父亲带我来到院子里,月光洒在那把旧梯子上,像给它镀了一层银,父亲抚摸着梯身说:“这梯子跟了我半辈子,送过你爷爷上山,接你姐姐下学,现在又要送你远行。”他顿了顿,声音有些沙哑,“记住啊,人这辈子就像爬梯子,得一步一个脚印,踩稳了再往上,家里永远是你的梯脚,累了就回来。”如今我在城市里有了自己的家,装修时特意买了一把和父亲那把相似的木梯,当工人将梯子靠在墙上时,我突然恍惚,仿佛又看见了当年父亲在院子里打磨梯子的身影,周末我踩着梯子换灯泡,四岁的儿子抱着我的腿,仰着小脸说:“爸爸,我也要爬梯子。”我笑着把他抱起来,放在第二级梯子上,他的小脚丫在梯级上晃悠,像两只欢快的小雀。那一刻我终于明白,家庭就像一把梯子,父母是梯脚,用爱和支撑为我们稳住重心;子女是梯级,在他们的托举下不断向上生长,每一级梯级上都刻着不同的故事:有父亲打磨的汗水,母亲叮咛的温柔,姐姐成长的足迹,还有我远行时的背影,这梯子或许会陈旧,会褪色,却永远不会倒下,由于它连接着血脉,承载着希望,让我们在人生的攀援中,永远有向上的力量,永远有归家的路线。
